近两日齐齐哈尔出现了罕见的雾霾，天灰蒙蒙的，3-5米外看不清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呛得人呼吸道极不舒服。
电梯口遇见一位老大姐，脚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在等梯，转身瞧见我，便极其亲切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主任，我们出院了！”我嘴上应付着，脑子在飞速地搜索，谁的家属？这么面熟，这么面熟，哪个产妇的母亲呢？没等我想起，她一边往电梯里拽着大包袱，一边唠叨着：“在医院坐了一个月子，这一个月，简直搬家一样，这么多东西。”我俯身帮她拽包裹的瞬间，耳听这话，猛然想起她是小美（化名）的母亲。我刹那间找到了话头。“小美恢复的还好吧!你这是孩子也出院了，真不容易，真得恭喜你们啊！”“是啊，主任，这得感谢你们啊，张主任，真的，我们全家都特别感激您，没有您就没有这个孩子，更没有我姑娘的幸福了。”她眼中的泪雾让我感到一个母亲发自心底的真诚。
出电梯在大厅没走几米，一个中等个头、壮实的男人快步迎来，是接岳母的。看见我微怔了一下，表情不太自然，含着羞愧和温柔，竟后退一步，对我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张主任！”我也怔住了，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是我交代病情时那个面红耳赤，眼神凶悍，极其不好沟通的“暴躁男”吗？
人啊，真是情绪动物！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记忆的闸门开启到一个月前，那个让我几近“疯狂崩溃”的24小时。
1月29日14:24，我的微信中有小月（化名）的一条信息：“我姐羊水破了，流了好多，我们马上到医院了，主任，你在吗？”我对小月姐俩记忆极其清晰，总是母亲陪着怀孕的两个女儿一起产检。妹妹小月怀孕4个月，母子是健康的。而姐姐小美的病情却让人生畏：高龄38岁肥胖、两次宫外孕手术史，这次是试管受孕，比妹妹的孕月大3月。从妊娠3月始血小板减少，进行性加重，初诊时血小板仅剩34*10^9/L，她及家人对自己的病情却也十分了解。“发现血小板减少控制不住就去了外地，专家说孕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期待，知道我们是齐市的，就点着名让我来找您，我们全家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您，终于找到您了！”而母亲则在旁边默叨着：“这下可好了，不用去外地了，这守家在地的，多方便啊，省不少钱呐！”
我心知其病情的复杂严重，调动身体的全部能量来思考，仔细询问病史的每个细节，仔细检查母体及胎儿，仔细查看每一张化验单、超声报告单，大脑在快速整合获得的信息，启动头脑中储存的所有相关知识，做出诊断、制定出治疗方案，耐心地讲解着，嘱咐着该注意的事情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临了还刻意加了一句“沟通”“我的知识能力有限，你的机体和病情均极其复杂，两次宫外孕后试管成功，又是这个年龄第一胎，可见孩子多珍贵，血小板这么低，你的免疫系统‘乱套’了，生产时大出血这一关怎么闯？母子能否安全，子宫能否保守，我均没有把握，未来对你我都是未知的，这人命关天啊！孕妇两命更是关两重天，建议你们还是转上级医院吧，这样把握性大些。”
一听此话，没等小美姐妹开口，母亲抢先说：“不走了，绝不走了，你也别推，就赖上你了。”小月拉了一下母亲，而小美则真诚地说：“主任，你说的我们都懂，都明白。外地我也去了，到哪都是这样的，也不瞒您，这几年看病、做试管，经济压力挺大的，不再走了，我相信您，让您费心为难了，您放心，结果什么样都是天意，我认命。就拜托您为我费心。”说着她竟有些哽咽，我防范的盔甲瞬间被击毁，信念只剩下一个：帮她！帮她成为母亲！竭尽全力帮助她！
从此，小美住在了我的记忆里，而支撑我敢接诊她的不是附属三院巍峨气派的大楼，而是工作、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厚重的，引领各科系发展前沿的专家、主任们，是以服务临床为已任的团结、和谐的各职能科室。
16：05，小美被焦急的家人簇拥着到了产科病房，一见面就抓住我的手，满脸的无助，恐慌：“主任帮帮我吧，保住孩子，他怎就破水了呢，我没干啥呀，特别小心啊！”我一边安慰着小美及家人焦灼的情绪，一边指挥着医生、护士立即接诊处置。
综合采集到的所有资料，形成初步诊断：孕3产0，孕32+5周，臀位，未足月胎膜早破，早产，高龄产妇，肥胖，妊娠期高血压，妊娠期贫血，妊娠期血小板减少症。查体时我怎么也没看到宫颈，直觉和经验告诉我，小美除了我了解的病史外还有故事，再三追问下，她及家人才极不情愿地说出两年前诊断为宫颈癌，因没有孩子，就做了宫颈锥切，“锥切术后又做了病理，不是癌，真的，不是癌！”这是怎样一个不幸的女人，两次宫外孕，宫颈癌已是门里门外，试管怀孕成功吧，又血小板重度减少，生产时将面临着大出血、切掉子宫、甚至有命丧黄泉之忧，拼着性命想要一个孩子，可仅32+5周却早破水了。她涨红的脸写满了对生活的眷恋，对幸福的渴望，对生命延续的期盼，对现状无奈的绝望和无助。
我的心骤然紧缩，深吸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极力维持自己心态的平稳、平和，唯恐在母与子之间的抉择失衡。胎心监护：胎儿无反应。床头超声提示羊水已流之殆尽。这让我嗅到死亡的味道，击碎我原定诊疗计划：抑制宫缩，预防感染，促胎肺成熟的48小时内，做好充分的沟通和准备，与家属的沟通，与化验室、输血科、血液科、麻醉科、手术室、新生儿科甚至ICU的沟通，准备充分再手术以确保母子平安。可胎儿等不及了。监护仪上胎心搏动声似乎是迈向死神的脚步，重重的击打着现场每个人的心脏。
“立即术前准备，通知输血科急请血小板，浓缩红，通知手术室、麻醉科马上急诊手术。通知血液科、新生儿科保台”。医生、护士、助产士各自领命奔跑起来，我则面临最艰难的任务，与家属的沟通谈话。听说孩子有危险，从进病房就一言不发，也没上前搀扶妻子一下的丈夫，没等我陈述完就断然打断：“别墨迹，剖！快点！”竟一下冲到我面前，眼神凶巴巴的，感觉手边要有把手术刀就能硬塞到我手里然后拎我上手术台。我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挺着5个月肚子的小月看出我的恐惧，安慰我“别理他主任，该咋的就咋的，你定。”男人强抑自己的情绪转身冲出办公室，岳母则在门口唉声叹气地抹着眼泪。
我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医者，只有尽力而为，唯求心安！
20:26，一个4斤2两的男孩出生了，仅有微弱的心跳，1分钟评分1分，刚到家拿起筷子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的新生儿科杜龙主任接到电话即刻赶到手术室保台。立即复苏，5分钟评7分。那边杜龙在抢救孩子，我这边则全神贯注地应对随时发生的“血崩”，血制品输注的时机与手术的时间经过精准的计算，发现胎盘粘连立即预防性肌注欣母沛，及时的压迫缝合，应对大出血、新生儿复苏我们做足了准备。还好,还好！这边出血800ml,还好，还好！那边孩子复苏成功，5分钟评分7分，10分钟评8分，插管携氧抱入NICU。
到家已近23:00，疲惫的身心让我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睡美容觉了。睡梦中是产妇的康复、NICU里的孩子以及明日下午医院的总结表彰大会和“春晚”，有我们产科和新生儿科联合出演的诗朗诵《言于生命，永不放弃》。
30日的凌晨 4:00重返医院，4:55，产妇杨某8斤9两的“巨大女儿”剖宫产出生，母女平安。6:30，37岁高龄臀位产妇黄某的女儿剖宫产出生，母女平安。8：40，产妇陈某7斤6两的女儿剖宫产出生，母女平安。12:10，二胎瘢痕子宫产妇刘某8斤2两的“巨大儿子”剖宫产出生，产后出血1500ml，母子平安。
而小美，术后2小时便开始发热，38℃，手术的间隙带着我年轻的医生仔细查体，逐一排查发热的原因，最后考虑是个体免疫因素而致的输血反应。“对症观察”。但严防血栓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TTP），这可是要命的病。上午的彩排已全然不可能了。唯求下午的演出别“临阵脱逃”按时登台就好。产科忙着，抢救着大出血和病情危重的小美，新生儿那边压力也大着呢！小美的儿子上呼吸机了。
到中午小美的体温不降反升，高达39.5℃，我沉不住气了，“请血液会诊”！与前来会诊的医生沟通，意见是一致的，发热原因考虑是输血液制品所致，排除TTC。得到了支持，有了底气，断然停止再次输浓缩红细胞纠正贫血的医嘱，给出三个不输理由：发热状态下不输血；考虑发热是输血反应引起，不可再雪上加霜；血色素71g/l，非急性失血需输血救命，科里如此之忙，忙中易出错，不输。
高热和我对峙了整整三天，这是令人揪心的三天，更是考验医生的判断力、心里定力的三天。期间血氧饱和度一度88%，面罩吸氧维持了三天，术后第四天终于平温！生命体征终于平稳了。小美在附三产科过了2019年的大年三十，吃了医院包的饺子。她的儿子则在新生儿科度过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春节，喝上了医务人员喂的人生第一口奶。
产科，手托两命，要母子双全，母子平安，方是圆满！！！用行动践行我们的诺言《言于生命，永不放弃》，更清晰记得朗诵中的那句：“我们是围产人，你们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是最棒的团队！感谢我的患者生命力如此顽强，感谢我的团队如此强大，言于生命，我们永不放弃。”
产科和新生儿科诗朗诵《言于生命，永不放弃》
2月27日，小美的儿子出院，电梯中偶遇小美的母亲，我直接得知小美母子经历一个月的治疗终于平安出院了。
就在断续写下上述文字的这几天里，我听闻医院兄弟科室“请上级医院专家来院为疑难患者会诊手术，经患者签字同意的会诊费用，却在术后康复出院后被变成医院医生索要红包，医院医生均被处理”一事，让我深感“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随后烧伤超人阿宝老师的《向樽前，试尽医者泪---写在陈忠祥医生回家的日子》一文，让人义愤填膺，更为自己及所有医者悲哀！身为医者，30年的职业生涯，救死扶伤，唯求仁心仁术，此刻不禁迷茫：医者，你当何去何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且行且珍惜啊！
但是，女儿读罢此文草稿，却对我说：“妈妈，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不管世风如何，当下怎样，我都认为，医生是一个最神圣的职业，你们医生都是现世的菩萨。”
是啊，“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初心不忘，此志不改！
“左手粉笔右手术刀”不负所学，此生不渝！
医者！我们手挽手、肩并肩走起！！！
产科主任张新平带领科室医生查房
产科 张新平
